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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怪自己是一个念旧的人。 抽屉中有老友的信件；阁楼上有早年读书的笔记；书架上，甚至书桌上，随时有朋友寄来的卡片、小玩意儿。它们点缀了我的生活，也时时让我感到自己的“富足”。虽然这些收藏没有金钱上的实质价值，但是这种拥有的满足，却非金钱所能购得。 生活在以“丢弃”为文化的美国，一切都以日新月异为时尚；“旧的不去，新的不来”，许多老观念、老习惯，都不适合于现代化的生活标准。在这点上，常常令我惭愧跟不上时代。这种牵牵扯扯，怀旧念古的情怀，完全是农业社会的人文包袱。只是，时尚并非适用于每一个人，每人心中，多少有一个角落，是存放着旧情、旧事的地方，也自有其安身立命的价值观念。新的观念，我能接受，但旧的价值观念也有它的意义，就在这种新旧相容并存中，我常自圆其说，自找借口：不舍得丢东西的人，都是借缘重情的人。科技再发达，恐怕天性如此也难有所改变了。 小时候，喜欢搜集火柴盒、花纸片、小石头、破瓦片……，凡是认为美的，都往抽屉中、口袋中放。也因为装着这些“美丽”的搜集，而使衣服口袋千疮百洞。成长后，虽然不再有机会搜集瓦片、石头，但是嫁给了姓石的，家中大小石头俱有。朋友笑称，这辈子摆脱不了与石头的缘分，干脆称寒舍为石家庄了。 因为喜欢古朴拙趣的东西，所以对陶器特别喜欢。多年前旅行欧洲时，别人到了威尼斯要带回水晶纪念物，我却独钟情于别具风味的小茶具。太精致细巧的东西，我总觉离自己的生活太远，这或许与性格有关。骄揉做作的美，我一直无法接受，当然也不会去保存，所以家中收藏的都不是稀世之宝，却是我衷心喜爱的宝贝。朋友知道我的嗜好，看到奇特新颖的杯子，也会为我送来，这分细致的情意，更增加了一分收藏的意义。 除了茶具，小饰物也是我喜爱的宝物，其中尤以琦君女士的作品居多。琦君心巧手巧，文章写得好，人人皆知，但是她的小玩意儿做得好，又有创意，却只有受过她赠予的朋友才有福欣赏。她会在天凉时，给你织一双袜套；在学会一件小手艺时，寄一件她的成品与你分享，也会在爱动物爱得深切时，编一个垫子，绣上小狗的眼睛、鼻子……。她在配色、针线上都独具慧心，而对朋友细致的情意，真正纯真的中国作风，充满了古朴真挚。如今我的收藏中，那些可爱的手工艺品，全是她的杰作。每次在观赏之余，想像着她一针针编织的情意，更加珍惜这些非金钱能购得的搜集。 琦君女士的作品外，也有母亲和妹妹的杰作。母亲一向善于缝纫，小时候的衣服皆出自母亲裁制。也因为母亲做衣服做得好，我们姊妹中没有一个人善于女红，其中尤以我的手最笨拙。每次母亲来美，缝缝补补、改短放长，全等她来了美国再说。母亲也乐于代劳，并且笑我们拿针线比荷锄还重。那年她来美，除了做衣服外，还做了许多小象分赠朋友。小象是用两个网球合起来，用毛线织成为头与身子，再加上长长的鼻子及两个用扣子缝成的眼睛，真是惟妙惟肖。母亲越做越起劲，那年冬天，家中成了“小象乐园”。妹妹们每家都分到了，朋友也得到赠送。事隔十多年，每次看着小象，就想起妈妈第一次来美时“做小象”的情景。如今玩小象的孩子已上了大学，岁月流逝，小象却仍然鲜活地存在记忆里。 还有一块如今已破烂陈旧却不舍丢弃的小地毡，那是十几年前我们姊妹聚会时，大家的共同杰作。小地毡的图案是一幅日出的画，桔红与淡黄的配色，是我们一路旅行，一边聊天、一边和妹妹们各据一角，用钩针钩成。那里面有尼加拉瀑布的风光，有吵架争论的热切，有夜深人静家人团聚的和谐；一幅图钩成，包括了三千里路的旅程和欢笑，也编织了我们当年初离家园的情怀。我一直保存着那小地毡，因为那样的岁月，好像再也追不回来了。 世界上有许多事物是会因时、因地而变迁的，像流行的衣服，像政治、经济的变化。但是，也有许多价值观念是永恒不变的，像人类的情意，像人与人之间相互依恃的关怀，这些人文的精神，都是人类可贵的品质，在旧有的、古老的生活中曾经闪亮珍贵，在现代的生活中，也有其温馨、保存的价值。 旧时宝物，旧时情，这一切牵扯温心的不舍得，也多少道出了我内心深处的情怀。当世界不断向前推进时，当一切以丢弃为推陈布新的生活方式时，一些小小的收藏，一点私己的记忆，一分超然物外的价值观念，都是生活在物欲为主的社会中，不可缺少的精神依藉。毕竟生活中的美，见仁见智各有不同，并不需要牵强附会，随波逐流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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